父亲生在家境贫寒的旧社会,仅读过半年私塾,肚里少墨,自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。那年,湘北农村老家秋色如酡时,我将去广西边防当兵,临走的那个早上,一向少言寡语的父亲就说了一句“在外面要好好干啊”,别的什么也没说。从此,父亲和我通信的“两地书”里说得最多的仍是那句“好好干”。如今,我从军营到了审计部门,一路走来仍心存感恩并铭记着“好好干”的话。
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入伍来部队的。那个时候,出门在外还多是靠一封封书信往来连着隔山隔水的亲人。我也是这样,远离家乡,父母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,当然只有写信,可以说是“家书抵万金”呀!当兵之初,写信、盼信是我平日边防生活站岗值勤、摸爬滚打训练之后,再苦再累都乐意做的事,因而每个周末都要给家里写信,工作、生活的细细末末都没有落下,父亲极为高兴。但时间一久,因为训练紧张,我写信的内容不但打了折扣,频率也降低了不少,有时候一个月也懒得动笔。而父亲可不跟我一般见识,每过十天半月准会收到他的信。没什么文化的父亲,信里面讲的尽是些啰啰嗦嗦鸡毛蒜皮的事,但封封来信少不了叮嘱“好好干”。父亲为了把写好的每封信按时寄来给我,还不怕辛苦,一个月至少去两趟镇上,来回就靠着两条腿,小镇离我们家还有六七公里路,每回他都是天还未亮就起床,顺便赶早市把母亲夏天种的黄瓜、辣椒,冬天种的萝卜、白菜挑去换几个零花钱,然后等到邮局上班,父亲就会快步走进去,花8分钱买张邮票仔细贴在早已写好的信封上,投进邮筒后才放心离开。父亲的这些信,不但温暖着远离家乡的我,也坚定我“当个好兵”!
我的信虽不及父亲来得多,写得又简单,但能收到我的信,父亲也是喜滋滋的,每回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,满脸堆笑,总会急忙回家,老远就招呼母亲“儿子来信啦!”母亲再忙也会丢下手头的活迎上去,拿起信来左看右看,她不识字,自然旁听。生性比较急躁的父亲,这时变得极有耐心,和母亲并肩坐下来,一字一顿地读,当读到儿子有什么进步,或有什么成绩时,更是喜形于色,读上好几遍后,然后才将信交由母亲保管,折好后放在床头那个小木柜里。
父亲很希望三天两头就收到我的信,回信时一再叮嘱我不要那么懒,多写信回家,可我总是不大听。突然有一天,连队指导员把我叫过去,劈头问我:“你怎么不给家里写信?”说完,拿出一封电报重重甩给我,原来是父亲来电查询我“下落”的。这时,我猛然记起已经两个月没给家里写信了。其实,这段时间我是有点小心思的,看到别的同龄战友入党、当班长,而我还是“普通一兵”,自觉脸上无光。当我回信流露出这些想法后,不出几天就收到父亲来信,句句严厉:“凭你这态度,就说明你工作没尽心,好好干就是了!”父亲的话着实让我清醒了许多。在广西边防栉风沐雨的日子里不管多苦多累,正是父亲封封“好好干”的来信让我变得格外坚韧。当我提干上军校离开边防时,对过往五年眼前这云里雾里的山山水水、沟沟壑壑产生了几分留恋和不舍,我突然觉得,如果说这里的艰苦生活磨砺了我的意志的话,那么父亲“好好干”的来信同样教会了我成长。
军校毕业后,我一直都是在桂林、广州、武汉、南宁等几个城市辗转,其生活、工作条件与昔日边防相比那是天壤之别,光是通信条件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,打个电话不过举手之劳,我家里虽说是农村,条件也是大为改观,安有了程控电话。此时,我的父亲已是年过古稀,腿脚、视力大不如以前,手也发抖,写字极为困难,他给我的来信越来越少,后来干脆就不怎么写了,平常惦记了就是打电话,但总忘不了重复着说那句“好好干”的话。
算来差不多四、五年没有收到过父亲的只言片字,可有一年春节刚过完,却突然收到老父短短几句话的信,字写得虽然歪歪扭扭,但我还是看得明明白白:“我儿,家里都好,不要挂念。我快是要进土了,往后再也不会给你写信,可你一定要在外面好好干呀!”当时,我还一身戎装在南疆广西边防部队,就是几乎是我收到这封来信的同时,也接到了家人告知老父去逝的电话。我不敢耽搁一刻,匆匆赶回老家,哥哥伤心地告诉我,说年前父亲就已经病得快不行了,只是没有吭声,怕耽误我的工作,但还是坚持拿起笔来颤颤巍巍非常吃力地给我写了这最后一封信……
父亲走了,那一封封珍贵的来信成了我的念想,也跟着我的行路南来北往。几年后,我脱下穿了28年的戎装转业到审计部门,昔日操枪弄炮的手与查帐算数打起交道,刚去那阵子,面对全新的工作环境,我这个“审计新兵”不知道如何是好,心底有些惘然。深夜里,我翻读父亲当年的来信,“好好干”的话清晰可见,犹如一双严厉的目光直视着我,让我警醒:审计就是你现在坚守的前沿、战斗的阵地,决不能懈怠啊!我重整行裝,精神抖擞再出发,很快进入了新的角色。一晃,我已在审计部门工作十多年,每当遇到一些艰难和困惑,总习惯读读老父留下的封封来信,那“好好干”的话如影随形,仿佛一道无形的钢铁底线,那就是审计人的使命和职责,让我在喧嚣忙碌的城市里始终初心不变,瞄定永恒的目标向前,向前!